縣衙門前當然不是問話的地方。

李幕遮問了陳狗子幾句之後，說道：“這裏不是說話不方便，去你那兒吧。”

陳狗子不禁猶豫了一下。

李幕遮：“也不方便？”

陳狗子：“這倒不是，只不過……”

李幕遮：“不方便就不方便，沒什麽不能直說的，我們再換個地方聊就是了。”

陳狗子忽然下定了決心，說道：“不敢隱瞞恩公，其實是我師父對你好像有些誤解。”

李幕遮：“你師父，誰啊？”

陳狗子：“他道號叫幻天，別人都叫他幻天真人。”

寧小魚插嘴道：“幻天真人？變戲法的？那狄仁傑在哪兒呢。”

沐堂堂拉了寧小魚一下：“串戲了。”

寧小魚哦了兩聲，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。

“幻天真人？”

李幕遮念了一遍這名字，又在記憶裏搜索了半天，最終搖頭道：“不認識，他長什麽樣子？”

陳狗子皺著眉頭，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該怎麽形容，只能說：“長得很普通。”

“普通？”

李幕遮心道：這能算是對長相的形容嗎？

陳狗子鄭重地點了點頭：“對。”

寧小魚忽然說道：“不會是張三鮮那死騙子吧。”

李幕遮：“你怎麽會想起他來了？”

寧小魚：“長相普通到沒什麽特征，除了張三鮮還有誰？”

李幕遮：“大明朝總人口怎麽也有個一兩億，長相普通無特征的人就算沒有一千萬至少也有個八百萬吧。”

沐堂堂道：“張三鮮應該去追查他那些徒子徒孫的下落去了，沒必要留在清水縣。”

寧小魚想想也覺得自己想多了。

李幕遮又問陳狗子：“那你師父所說的誤解是什麽，你知道嗎？”

陳狗子：“他說你小小年紀卻奸狡似鬼，不但坑過他的錢，還坑過他的……”

“打住，後面半句別說了。”

李幕遮生怕陳狗子來句“還坑過他的色”，那他鋼鐵直男的美名可就毀了：“被我坑過錢的人多了去……咳咳，胡說八道，我這麽正派的人，從來不坑別人錢。”

沐堂堂笑而不語。

寧小魚鄙夷地瞪了李幕遮一眼：“要點臉啊。”

李幕遮：“我的錢都是靠我的聰明才智賺來的。”

沐堂堂笑著說道：“不全是吧。”

李幕遮：“這個不重要，現在是要問清楚陳狗子的這位師父是誰？”

寧小魚：“有什麽好問的，直接去會一會他師父不就完了。”

“你這話對。”

李幕遮朝寧小魚豎了個大拇指，轉而沖陳狗子道：“你放心，不管你師父是什麽人，我這個向來大度，不會計劃那些小恩小怨的。”

陳狗子點點頭，在他想來他師父一直在托他關註李幕遮，倒不如直接讓他們見面，有什麽話不能攤開了說。

李幕遮：“那就去你那兒。”

說做就做，李幕遮當即和田捕頭告訴，跟著陳狗子朝災民帳蓬區走去。

……

湯夠站在江邊，看著數十艘整勢待發的官船，心情有些覆雜。

大概兩三個小時前，他和顧青瓷在那個梁兵甲的幫助下，不但輕易地通過了運糧民夫的選拔，還都被分配成了糧事計吏，工作就是幫著糧兵胥吏統計糧食數目，這活兒計不可謂不清閑。

做事之前，施千戶還放了飯，這頓早飯原則就是管飽管夠，好讓民夫們有力氣幹活。

顧青瓷吃過了早餐，更何況他覺得那些粗礪得要割破喉嚨的粗面饅頭實在難以下咽。

湯夠就沒有這種心理障礙了，就著一小碟鹹菜，輕輕松松地吃下了一大桶。

按顧青瓷的說法，湯夠就跟餓死鬼投胎沒什麽區別，從來就沒有吃飽吃夠的時候。

飯後休息了十來分鐘就開始正式幹活了。

計算糧食這種活對於顧青瓷來說相當輕松，但是對於湯夠來說就有些苦悶了。只幹了幾分鐘，他就受不了了，叫嚷著還不如去搬運糧食。

那位梁兵甲也不含糊，大手一揮就把湯夠給重新安排了，新工作是把倉庫裏的糧食扛出來裝車，然後運去渡口去裝船，他還當成了十幾個民夫的頭目。

幹了不到半小時，湯夠就渾身大汗，只是心裏卻爽透了。

湯夠上手就是十二袋撂在肩頭：“果然只有幹體力活的時候，才能這麽痛快。”

他手底下的那群民夫看得是目瞪口呆，佩服不已。

湯夠瞪他們一眼：“你們幾個看什麽看，快幹活別想偷懶。”

那些民夫大多數都是滯留在清水縣的災民，就算有力氣也被一天三頓稀粥給耗虛了，一個人扛一袋都有些費力，效率當然高不到哪兒去。

其中一個瘦猴似的人叫苦道：“湯大哥，你是力大無窮，一次十幾袋都不累。我們都一個月沒吃飽過了，哪有力氣啊。”

湯夠：“瘦猴子，你跟我裝什麽矯情，剛才你吃得也不少，才多久就沒力氣了。”

瘦猴子：“湯頭兒，你這就冤枉我了。你是天生神力，我們可都是普通人，不可能一頓飯就吃出幾百上千斤的力氣來吧。”

湯夠：“湯頭兒？這什麽破稱呼，叫我湯老大。”

瘦猴子：“是是是，湯老大。你就體量體量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吧。”

湯夠難得有人追捧，心情舒爽之下說道：“行了行了，你們一人扛一袋，不行就兩人搬一袋，其他的我包了。”

瘦猴子：“湯老大就是仗義，不但天生神力還有一副大俠心腸。”

那幾個民夫聽到這話也是不停地感謝，投桃報李之下，他們幹活也勤快了不少。

湯夠這一隊最先完成上頭派下來的任務，獲得了一瓶好酒，五斤幹肉的獎勵，這又讓湯夠刷了一小波名望。

又過了將近一個小時，有個糧兵過來檢查糧食的裝車情況，確保全都裝捆無誤後，這一波糧食就可以出發了。

湯夠因為表現良好，直接被上頭指派看管一百輛糧車。

出發的時候，顧青瓷找到了湯夠，小聲說道：“你知不知道這次糧食運往哪裏？”

湯夠：“不是渡口嗎？”

顧青瓷：“對，是渡口，不過是過橋縣的那個渡口。”

湯夠：“這又怎麽了？”

顧青瓷：“我剛才在統計糧食數目的時候，順便查了查帳，發現運往過橋縣渡口的賑災糧帳目不對。”

湯夠：“什麽意思？”

顧青瓷：“有人做了假帳，就拿昨天來說，帳目上說的是運過去了五十萬石，但我算了一下不對，最多只運過去了二十萬石。”

湯夠：“還有那三十萬石哪去了？”

顧青瓷：“不知道，只存在帳面上。不但如此，從帳上來看留在清水縣的賑災糧大概還有一百二十萬石，我從別的計吏那裏打聽了一些數據，統計完了才發現縣裏最多還有七十幾萬石的糧食。”

湯夠：“又缺了三十多萬石？這就有六七十萬石的缺口了，糧食到底哪去了。”

顧青瓷：“不清楚，這些只是我把帳目得到的數據加上從別的計吏口中打聽到的信息，然後推算出來的。”

湯夠：“果然有人在裏面伸手啊。”

顧青瓷：“而且不只一個兩個。”

湯夠：“那現在怎麽辦？”

顧青瓷也沒什麽頭緒，以前他總覺得李幕遮並不比他聰明多少，但是事到臨頭，他才不得不承認在臨機決斷這塊兒他確實不如李幕遮。

揣摩著李幕遮平時的行事風格，在十幾分鐘後，顧青瓷終於有了點想法：“這樣，你想辦法混進去過橋縣那批糧食的民夫當中，看看那些糧食到底運去哪兒了。”

湯夠點點頭。

顧青瓷：“我要留下來，想辦法把帳本弄到手，最不濟也要把那些帳都記下來，等回去了再重新計算一次。”

湯夠：“你行不行啊，別帳目沒弄到，你人被他們給弄沒了。”

顧青瓷不滿地說道：“反正比你行。你才是要小心，別給人整死了。”

湯夠不以為意：“以我的本事，就算打不過，我還不會跑嘛。”

顧青瓷心想也是，以湯夠這德性居然能活到現在，其實就已經說明問題了，他白擔心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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